韩涉

超爱写瑟瑟文学

瀚海浮云归(一)

   行秋坐在万民堂的二楼,看到风雨中颠簸着一顶顶小伞,雨中行人尽湿衣衫。 

 

   拂面的风像是流浪到暮年的浪子,在灰蒙蒙的薄雾里提早携来晚秋的凉意。被打落的茶花自然也都是一副病恹恹模样,跌进了洼池就开始随波逐流,虽则这街上都是些形色的人,却如同没有生命的花叶一般只是在风雨中匆匆路过,他们彼此推搡,拥挤,是这场喧嚣的缔结者,也是自己寂寞的缔造者。行秋透过雨水,打量雨中倒映的,这一整个婆娑世界。 

 

    他面前摆着一个盛满薄荷饮料的杯子,他的对面亦放有相同的一个杯子,不过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能够走到他跟前同他对酌的好朋友,或许行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,他其实和那些雨中奔忙的人一样非常孤独,非常寂寞。 

 

     行秋冷冷无言,他嗅到风里带的潮漉的草木气味,檐角有一只蜘蛛正被风吹断它丝上的微命,只徒劳地悬挂原地,在凄绝的寂静中陷进溟溟的雨里,失去一切过往的欢欣,被愁苦占据。 

     原来雨是这样叫人不平么。行秋懒懒倚着窗面,他低首去瞧大雨中飘摇的诸多长影,而这么一望,却有个同样孤岑而安静的少年人悄然滑过他眼底。 

 

      少年撑一把白纸伞,伞面反着油润的光泽,像是银盘颠了一圈细雨在凌空稳当当地晃,雨点淅沥,自青灰的檐角,自瓦片间米小的苔花上不慎滑下来,雨水攀住伞骨,串成条条莹白的线,他的脸给雨织成的细帘遮住,伞沿也小气地将少年的面牢实掩着,叫人看不真切,少年的背影在水墨似的景致里愈走愈遥远,由浓转淡,由深入浅,却平白灵活了所有画面。一切的伊始源于一抹凉冷又淡漠的秋波蓝,少年的衣摆沾水给日光照成明朗而风流的青,一人一伞,在行秋的视野里蔓又延,那雨声一响一响,噼里啪啦打在行秋的心尖,也打上他靠坐的窗沿。 

 

      可忽然,那伞轻轻一抬,似乎察觉到行秋的目光太仔细,远处的少年朝他的方向递来一个眼神,只一刹,人声如潮水般退去,行秋的眼中什么都不再有,因着什么都已经褪去它们的颜色,漫天雨珠变作晶耀的香露,并入山茶的蓓蕾,成为花心盈盈的泪,周围水雾不再只是遮蔽了径道,而是为这雨景多添一缕香魂。 

      他看到一双淡蓝色的眼,人的影子映在里边,是飘萧的青,像给清泉洗刷过,是浮在石壁间疏冷的晨霜。 

       行秋的心软作一汪春水,即便他曾奔马换舟写尽江南的烟雨,也到大漠山岳间携一只驼铃游走过,领略山川的融暖与冰山上千雪丈白的风情,可凝望那双淡漠眼底晃过的几许清凌眼波,照得过往一切都成为荒芜,方才叫他看见什么是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。 

 

      他只怕那人转瞬便消歇进雨巷的梦水,如一阵轻风,如一阵轻风般不可追寻,直到彻底消抹了踪迹。


      他顾不上去细品杯中之物的芳醇,几乎是从二楼飞奔直下,一路间撞见不少熟人,他与他们的肩膀快速擦过,行秋顾不上与这些人打招呼,就像他顾不上接过随同的小厮递过来的雨伞。 

 

 

 


    桥头淋着冷雨,少年的伞微微倾斜,为他遮去一些雨。 

    “我是重云。”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“桥上玉人真咫尺,萧声只隔数重云。重云,重云。"行秋来回念他的名字,眼里纳的笑意越拢越深,“是个极好听的名字。” 

   

    重云霜雪般的眉眼微沉入阴影,连同握伞的动作都有一瞬凝滞。 

    “那么你呢,你又叫什么?" 

    “其他人都称呼我作行二少爷,不过,你可以唤我行秋。” 

    “如何只有我做这般称呼?” 

    “因为我把你当作我的朋友,虽则你我只是初次见面,可我一见你,便觉得你是我应该结识的人。” 

    “你的名姓读起来一样很风雅,很有风骨。” 

    “凉风暮雨,虽则物情潇洒,只是秋日独行未免寂寥,也显得人太孤清。”行秋扬起湿漉的眉眼,笑得缠而柔。“阁下如果没有急事,不若同我到万民堂共喝一壶热茶,总好过往雨里奔波,自然,是在下请客。” 

    可重云的眼睛望着他,那眼神太安静,太安静了。 

   “谢谢你的邀请,只是我身不祥,从没有朋友,也习惯了做一个过客。“ 

   重云把手中的伞递到行秋手中,他站在雨里,雨水过身而不沾,那些水珠,像被什么看不见的薄膜弹到了旁处,漫天的雨水将他们二人隔绝在咫尺近的两头,分明触手可及,又显得那样遥远。 

    

    重云眼底浮起一层浅淡的微笑,使得他周身气质不再如开始般高华霜冷。 

    “这把伞便赠予你了,只是,下回莫要忘了带伞了。“ 

    “很高兴遇见你,行秋。“ 

     他的身影像一场短暂而馥郁的梦,是一缕太淡的烟,是一碗太香醇的酒,他挥一挥手,引发旁人心的颤动,他挥一挥手,从行秋眼中再一次远去,像雨一样飘忽,像猫一样轻灵,也只挥一挥手,便淡得如隔岸的青荫般寂远朦胧。


    冷清的街道回荡一人早已远去了的跫音。

    行秋伫立桥尾,举着那柄伞,在青色的雨里,听寒冷的松涛声,掠过涟漪,掠过荇藻,掠过零落了的茶花。

   

    他抚摸伞柄上的余温。

    “很高兴遇见你,重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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